来源：瞿红刚

原，宽广平坦的地方，我想说的原是白鹿原。

白鹿原，西安市东南的风积黄土台原，地跨长安、灞桥、蓝田两区一县，大部分在蓝田境内。白鹿原因传说周平王迁都洛阳途中，曾见原上有白鹿游弋而得名。汉文帝灞陵位于原北坡凤凰嘴，故亦称灞陵原，又因居灞水（古称滋水，发源于蓝田灞源镇，秦穆公为彰显其霸业改为灞水）之上，故古时亦称之为灞上。

白鹿原是在中更新世时期在河流冲积阶地的基础上，被风积黄土覆盖，又经近代地质垂直断裂运动与河流切割后形成的阶梯状或台状黄土高原，广义上仍属渭河断陷盆地中关中平原的东南部。白鹿原东起点与秦岭余脉篑山（上有始建于隋代的竹篑寺，在原上可眺望寺中高塔）相接，南依秦岭终南山，原北坡为灞河，原南坡是浐河，至西北延伸至西安市东郊。

我家就在白鹿原南坡浐河上游支流岱峪河畔的焦岱川（人成“皇甫三川”之一），原上白鹿三镇我的同学好友甚多，他们家中我也是经常去玩耍，学生时代常上原，呼朋引伴的无忧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我们都已经长大为生活工作奔波各地。白鹿原在平面上呈一个自东南向西北倾斜的纺锤形，高立雄伟，与南北两边灞河、浐河河谷高差悬殊。白鹿原底部厚重深沉，原上地势平坦，从原北骊山南麓望去，原面像刀裁一般齐整笔直，原上有荆峪沟顺原面倾斜方向发育切割，将白鹿原分割为南北两部分，左侧南原又称炮里原，右侧北原又称狄寨原（因北宋名将狄青驻扎此地建有兵寨而得名），荆峪沟当地称为鲸鱼沟，相传是隋文帝欲在白鹿原上筑城，生活在白鹿原的大鲸鱼听见后惊恐自己驼不动城而逃跑，最终累死在长安城西化为一座村寨，即为现在西安鱼化寨。荆峪沟谷底常年有水，古名长水，谷底生有大片竹林，竹风如海，绿树成荫，清幽怡人，读高三时寒假，与好友三人曾在狄寨附近偷偷溜进沟内，徒步游玩，划船唱歌，好不快活的时光，令我在多年以后怀念依旧。我近两年喜欢阅读研究《蓝田县志》，此版本为蓝田近代关中学派最后一位大儒牛兆廉编撰。据《蓝田县志》记载，荆峪沟源头在蓝田县城以南白鹿原与秦岭相连的一处细窄山梁，此一带地形较为开阔呈“U”形，底部有多股泉水出露，当地人称为将帅圪塔（荆山），是因汉代长水校尉在此屯兵故而得名。荆峪沟上游两条支流汇合处叫“鹿走沟”，也是流水潺潺，林木秀美之地，曾经我带大学要好的几个同学来此游玩，他们也惊叹此地风景甚好。关中环线公路（107省道）的将军岭隧道在坡底下穿行而过，我一多年好友家就在隧道北头的蓝关（大诗人韩愈笔下的“雪拥蓝关马不前”便是此地）陶峪河，在蓝田县城上高中时经常骑车一起回家。

白鹿原上，地壤肥沃，土层深厚，光照充足，降水偏少，盛产小麦、玉米，是蓝田主要产粮区。白鹿原大樱桃、西瓜、草莓也皆是享誉一方的香甜果木，近两年在国家扶贫政策下，建成了沿水安路（蓝田安村镇至灞桥水泥厂）扶贫产业带，沿路分布的草莓农场连成大片，草莓产业发展为一定规模的产业园，带动农民致富。作为“春果第一枝”白鹿原大樱桃，果大、核小、多汁、香甜，营养丰富，物美价廉，品种有红灯、美早、艳阳、雷尼、拉宾斯、沙米托等，各有各的独特风味，每年五一前后，上原游玩的游客进原采摘，品味新鲜。白鹿原风光无限，旅游潜力巨大，“鹿原秋霁”是著名的蓝田八景之一。2019年我十一回家时听说原上要开发鹿走沟，将其建成具田园风光特色的农业观光生态园。2018年白鹿原观光旅游专线建成，进一步推进了白鹿原生态文化旅游的发展，也带动了原上农副产品的销路。相信白鹿原，相信家乡蓝田会更美好。

白鹿原历史悠久，文化深厚，遗址遗迹众多，原上上古文化遗存丰富，很早就孕育了文明的火种。上古时代白鹿原气候温暖湿润，河流湖泊遍地，林木繁盛，先民们就在此地繁衍生息。白鹿原北坡下的蓝田灞河流域九间房公王岭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距今115万年的蓝田猿人遗址；白鹿原西侧下的半坡遗址是距今5600—6700年之间一处仰韶文化时期母系氏族聚落遗址，也是国务院1963年第一批公布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国内首次发现的犀牛、大熊猫从葬化石就是在白鹿原南坡下的浐河流域上游。白鹿原上和白鹿原下沿浐、灞两岸还有多处面积达数万平方米的新石器时代和商周文化遗址，在孟村镇的鲸鱼沟北岸还有怀珍坊遗址，我去孟村同学家经常路过，焦岱川的嘴头遗址距离我家很近，有碑刻为记。

生活的时代是更新世中期、旧石器时代早期的蓝田人 /图@蓝田猿人博物馆

白鹿原的灞陵为汉文帝刘恒及其皇后、汉景帝生母窦皇后的同茔异穴合葬墓，狄寨原的刘邦妃、汉文帝刘恒生母薄太后陵亦属陕西省文物保护单位，俗称“薄姬冢”，我曾在2016年04月大学毕业前夕专门骑车去瞻仰游玩过。《蓝田县志》上还记载了，白鹿原上有汉初名相萧何的陵墓，但那次游玩没有找到，实为遗憾。白鹿原前卫村九十年代年发掘隋墓、唐墓等多座，在南原下的焦岱川、汤峪川出土的唐墓文物成为晚唐金银器标准器。

白鹿人杰地灵，人才辈出。白鹿原上，蓝田县境内，曾诞生过以画马著称的唐代大画家韩干。南北朝时期的智胜法师就是白鹿原孟村人，他自幼聪慧过人，誉为神童，24岁从扬州乘船经海路赴印度求法，遍游印度及烂陀寺等，并到鹿野苑学习大乘诸论及讲经说法，名闻西域诸佛国。北宋著名政治家和学者吕大忠、吕大防、吕大钧、吕大临四兄弟，编撰的《吕氏乡约》是第一部乡村生活为人处世的行为规范准则，吕大临是著名的金石学家，他的《考古图》和《考古图释文》两部著作至今仍是当代考古学家不可不读的典籍。唐代大诗人王维，虽祖籍山西祁县，但一直在长安做官，晚年隐居于蓝田辋川别墅，拜佛参禅，弹琴赋诗，留下了大量有没诗作，为后世所乐道。明末闯王李自成麾下大将刘宗敏便是白鹿原人，他参加起义十余年，驰骋疆场，有勇有谋，屡建奇功，拜将封侯。还有现代为民除害、护送汪峰、令国军闻风丧胆的原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刘司令员赵启民。

蓝田县还诞生过前面说过的近代著名教育家、关中大儒牛兆濂，学识严谨，工于诗文，时有“牛才子”之称，尊奉程朱理学，主持芸阁学舍，四处讲学，宣讲儒家文化，痛斥封建礼教，关注国家民族命运，号召抗日，桃李满天下。2006年陈忠实先生和西安思源学院合作，重新恢复了北宋时期的白鹿书院，为研究关中文化孜孜追求，再次为先生点赞。

关中大儒牛兆濂 /图@百度百科

白鹿原也是一方革命热土，当时被称为陕西革命的“红窝子”。1920年白鹿原孟村成立了约有40名进步青年教师为主要成员的勉学会，以赵伯平为代表，赵伯平后来在新中国成立后做过西安市委书记、陕西省省长，他们当时以“宣传提倡桑梓文化，改造陕西社会”为纲领，在陕西革命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1927年01月成立农民代表大会，点燃了蓝田县农民协会运动的火种，1927年04月，由张含辉、陈子敬等宣传发动，在白鹿原成立了蓝田地区第一个共产党党组织，使蓝田地区的革命面貌焕然一新，为革命输送了一大批优秀分子。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这些革命历史在陈忠实的《白鹿原》里都有以此为背景的描写。

白鹿原自古以来就是战略要地。历史上曾先后建过芷阳、灞陵、南陵、灞城、白鹿、宁民等七个县治。在白鹿原西北原塄高处，西北两面临高崖，南靠深沟，只有东面可以通原内，易守难攻，汉高祖刘邦入关咸阳灭秦复还军灞上，在此扎营，称刘邦营，后世传为刘家营，司马迁史记鸿门宴篇章就有“沛公军灞上”的记载。白鹿原居高临下便于回旋，对保卫西安城具有极为重要的战略位置，前卫镇就因明洪武年间设置西安前卫哨所得名。解放前夕，国民党军队驻扎白鹿原，修工事战壕，负隅顽抗，终被人民解放军击退。在现代革命战争史上，1935年徐海东率领的红二十五军曾在这一带进行革命活动，战斗多次，鄂豫陕省委扩大会议也在这里召开过，共产党人曾在白鹿原上播撒过革命的火种。

1992年，被陈忠实自己视为“一本可以垫棺材做枕头的书”《白鹿原》横空出世，在读者和文学界迅即引起巨大反响，一时间洛阳纸贵，持续火爆二十余年，也让地理上西安城东南的白鹿原随之名声大噪，使得这座自从东周时期得名而来的黄土台原焕发新的活力。陈忠实出生于灞河南岸、白鹿原北坡下的西蒋村，与蓝田华胥镇隔河相望。他小学高年级就是在灞河北岸蓝田县油坊街（华胥镇旧称）的小学就读的，同时他也在2004年受聘为蓝田县经济社会发展顾问。陈忠实对白鹿原有着深刻的感情和无限的感触，先生熟悉白鹿原的历史文化、地理民俗及风土人情，所以才能四载孤灯黄卷，笔耕不畷，遍查蓝田、长安、咸宁三县县志，这也是他创作《白鹿原》的一些灵感来源，其中记载贞妇烈女们的故事最为“沉重”，使他突然电石火花般的来了灵感，创造了田小娥这个有血有肉、一生反抗却悲情落场形象丰满的奇女子。横空大气排山去，砥柱人间白鹿原。

白鹿原影视城便是借助白鹿原文化IP,蓝田县着力打造白鹿原生态旅游观光带中的主要项目。白鹿原影视城是集影视创作、文化休闲、儿童游乐、精彩演艺为一体的关中民俗文化产业示范基地，以此弘扬陕西关中农村民俗文化、打造特色关中休闲旅游目的地、填补陕西省文化影视基地空白。自2017年5月开放至今，热度不减，游人如织，有美景美食，可感受文化情怀，体会历史厚重的白鹿原和原上两代家族半个多世纪的爱恨纠葛。白鹿村是传统关中塬上自然形态，滋水县城是根据《白鹿原》还原的古蓝田县城，形成具有关中风情的游览和展示区域。漫步其中，仿佛陈忠实笔下的白嘉轩、仙草、朱先生、鹿子霖、鹿三、孝文、黑娃、小娥、白灵又出现在我们眼前。白鹿原影视城不仅是多部影视剧的拍摄地，还有好多娱乐版块及实景情境演出，几乎是隔一段时间就或有新的模块元素加入，而且入园免费。天地白鹿原，一览大关中，白鹿原影视城已成为蓝田旅游文化开发的重要组成部分，为蓝田旅游经济做出了重大贡献。

根据《白鹿原》小说复原的白鹿村 /图@白鹿原影视城官方

另一个值得一说的是白鹿原民俗文化村，自我定位为集生态农业观光、民俗文化体验、农事活动体验及乡村精品休闲度假为一体的文化旅游综合项目，在于2016年5月1日正式开园，当天即吸引游客12万人次，开业3天即接待游客40万人次，自驾车辆从原上排到山脚，待售商铺炙手可热，火爆场面令同行羡慕。同年十一，白鹿原民俗文化村7天日均接待游客3万人次，高峰期更是达到了10万人次。园区我曾去过两次，村子依白鹿原地势而建，南望秦岭、东临灞河，村中建筑仿古，古木参天林立，茂林修竹，流水潺潺，宁静清幽，环境很美，关中美食花样繁多。然而不到4年，2020年3月该项目便以“拆除”的方式收场，听说要建别墅，这让曾经备受关注、主打白鹿原文化的白鹿原民俗文化村归于沉寂，文化消亡，听到消息，不禁令人感叹，唏嘘不已。

白鹿原白鹿村牌坊 /图@白鹿原影视城官方

2016年4月29日7时45分，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作协主席、著名作家陈忠实在西京医院因舌癌去世，享年74岁。陈忠实先生是我国当代文学大家，创作了《蓝袍先生》、《四妹子》、《康家小院》、《白鹿原》等一批享誉中外的优秀作品，还有他的散文集，也都是我喜欢的作品，先生的《白鹿原》我甚至读过不下十遍。他的创作高扬现实主义文学旗帜，饱含对国家对人民的深情大爱，深刻描绘了中华民族百年变迁的雄奇史诗和壮丽画卷。他忠诚于党的文学事业，坚守艺术理想，品格高洁，淡泊名利，谦逊质朴，真诚善良，热心扶掖青年作家成长。他的作品深受广大读者喜爱，他的风范广为文学界称颂。

一直以来都想写点关于白鹿原的文字，却因各种琐事耽搁。恍惚间，陈忠实先生离开我们已四周年了。今夜月明，凉风沁人，再次捧起《白鹿原》，已不知这是第几次重读了，仿佛又回到了那座百万年前形成的黄土原上，见到了那只白鹿。心有所感，久久回荡，于是记下此文，以表对先生深切的怀念，对白鹿原这片土地，对家乡蓝田的所思所想。

宠辱忧欢不到情，任他朝市自营营。独寻秋景城东去，白鹿原头信马行。总有的人想要回家，总有人喜欢漂泊，我就是那个喜欢回家的人，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2020年05月23日深夜  

于西安信义巷